《论如何从暴君变成祸水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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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虞被压弯脊背,不肯跪下。
槐木做的身体脆弱万分,况且他自重生来关窍淤堵,灵力未曾流转一周天,连“勘世”的门槛也没摸到。
自然也没法流畅地运转灵气护住经脉脏器。
胸腔与骨骼闷痛,霍虞难以抑制地呕了口血。
他拿掌心擦去,艰难地抬头看向孟潜,一字一顿:“姜、绥。”
灵力压迫全然没有消减的意思,孟潜对他的话一字也不信,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霍虞狼狈的模样,嗤笑:“冥顽不灵。”
孟首座上前两步,单手掐住霍虞的下颌,缓缓逼近:“那霍识青的本命法器,为何会认你为主?”
他弯腰间,一缕长发从肩头垂落入霍虞眼前。
“我……”霍虞目光不受控制跟着那一撮发丝动,一时间有些卡壳。
意识到霍虞走神,孟潜以为他在心虚,略微使了些手劲,迫使他张嘴:“说话!”
霍虞吃痛,窒息感传来,不得已又望向孟潜。
四目相对,霍虞被压制得有些火大,他找死般挑衅笑了笑:“那你杀了我啊。”
他稍动浑身上下就宛若被敲碎了骨头一样疼。
可仍嫌弃死得不够快,咽下喉咙里的血沫子,伸手抓住了孟潜那只卡住他下颌的手,给自己争取点喘息的余地。
“别忘了,你答应我,要带我离开羌陵城的——”霍虞气息不稳,断断续续地咳嗽了好几声,可嗓音却戏谑,“违者天打雷劈!”
“你若是说不清来历,当真是那暴君秽土转生……”孟潜顿了下,他指尖一动,灵力便在霍虞侧脸划拉道口子。
霍虞要挣扎着躲,又去扒拉对方伤天害理的那只手。
然而修为打不过,力气更别想,被桎梏着无能为力,反而将伤口划的更长。
暴君上辈子是个毁容的丑八怪,丑得惊世骇俗。
重生好不容易摊上张美人皮,还没焐热就要被他孟潜挠花了,简直要气死。
“要怎样?杀了我啊?!”霍虞自暴自弃,“来来来杀杀杀,孟伏光——谁不杀谁是孙子!”
“我先死,然后天打雷劈劈死你,反正我不亏!”
血液从伤口滚落成条湿漉漉的痕迹,沿着下颌嘀嗒在霍虞的衣襟上。
伤痕片刻化作朽木瘢痕,像是条浅浅的疤。
“孟伏光?”孟潜挑了下眉,眸色更加危险,“好眼力。”
霍虞一噎,说:“满身秘术,一剑劈了有数位结元境高手的铜雀楼,还跟女帝不死不休……孟首座,您也没想藏着啊?”
除了归墟大能,谁还能有这种实力?
当年的先魔尊戚行野距离归墟境一步之遥,便能打的人族丢兵弃甲,割地求饶。
何况现下的人族九州,仅有他孟潜有归墟境这样的修为,否则女帝也不至于如此忌惮。
“说得也是。”孟潜道,“那你既然猜出了我是孟伏光,那也该明白……”
孟潜笑了笑,说话很慢,威胁道:“对本座来说,天打雷劈就天打雷劈,事关霍识青,你就看我敢不敢杀你——”
“为何神器会认你为主?”孟潜刨根究底。
他神情不似作假,霍虞又气又恼,心底却莫名其妙地空了一块儿。
像是十多年前孟潜被他关在不老山,他每日守在对方门前喁喁细语,却只换来孟潜穿心一剑。
孟潜还是恨他,十年此恨只增不减。
只有他自诩多情,惦记人家,轻易被攫取了心魂,又不敢坦然相对。
霍虞霍然松开了抓住孟潜的那只手,掌心里的血渍干涸,有些麻痒。
他不想看那双带着恨的眼睛,索性垂眸交代:“这楼中枉死的姜姑娘是巫族后人,【阙歌】在暴君之前乃是巫族神器,我是她的儿子,【阙歌】跟我亲近、认我为主——”
“很奇怪吗?”霍虞不再笑,木着脸,语气凉凉地反问孟潜。
姜欢死了儿子,便疯了。
她种下满城的槐树,又将铜雀楼改成了座巨大的招魂阵,以木傀充作肉身,只想招回她儿子魂魄。
可惜她到死也没能再见到那孩子一面。
孟潜冷静了不少,放开桎梏,问:“你是什么时候死的?”
“记不得了。”
“怎么死的?”
“你查籍账啊?”
孟潜:“……”
“前辈若不信我,不如搜魂?”霍虞嗓音淡漠,但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,“反正搜死了就搜死了,毕竟您也不怕雷劈。”
“搜魂”这门术法霸道残忍,哪怕是高阶修士也少有能扛住的,更何况现在的霍虞。
孟潜没理他,翻手“判官笔”再次出现:“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。”
“哦,谢前辈不杀之恩。”霍虞皮笑肉不笑,“我给您磕俩?”
孟潜:“……”
他不跟后生计较。
“你当真是姜绥?”
霍虞正色:“如假包换。”
真。
所有的压迫感消失。
霍虞觉得身上被强悍灵力压制的剧痛逐渐和缓,绷紧的神经陡然放松,没控制住踉跄了好几步,“扑通”一声给孟潜拜了个大的。
孟潜有些嫌弃,侧了下身子,避开他这“五体投地”的重礼。
霍虞自然全收在眼里,他疼得站不起来,又被孟潜避而不及的态度堵得心塞。
人还趴在地上,嘴就恶狠狠地质问他:“你躲什么?”
“受不起你这大礼,”孟潜说,“折寿。”
霍虞面无表情,内心问候他族谱。
“我起不来你看不见吗?”霍虞说,“我觉得我手脚都瘸了,天雷怎么还没劈死你?”
孟潜这才勉为其难地帮他治了治四肢不畅。
“等出了羌陵城,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,”霍虞好不容易站起来,现在看他就来气,还觉得自己上辈子瞎了眼,“别让我再看见你。”
“不行。”孟潜道,“你要随我回京城。”
“干嘛?”霍虞警惕,“我要是不乐意的话,你难不成要强取豪夺?”
阿巳安静了许久,听到他这见鬼的形容“咦”了好一声,嘀咕了句“以己度人”。
然后逼逼赖赖:“你快跟他走跟他走啊!别忘了你是要勾搭他的!不跟他走你勾搭什么?!”
霍虞当没听见。
虽然他也是打算要去京城,自己的重生跟女帝脱不开关系,他必须要亲自去查。
但他并不想跟孟潜同路。
白玉京作为万道之祖、玄门起源之地,知道太多各家道统的秘密。
孟潜又那
么审慎,在他眼皮子底下,难免不会再出现什么纰漏,到时候百口莫辩。
“你身负神器。”孟潜思忖片刻,说,“我不愿杀人夺宝,不见得别人不会。”
霍虞觉得他是“王婆卖瓜”。
“你一剑劈了铜雀楼,现在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,只要你不向外透露,我就——”话说一半,霍虞突然意识到什么,不可思议地看向孟潜。
孟潜冲他虚伪地扯了扯唇角。
霍虞:“……”
威胁,这是赤裸裸的威胁。
如果他不随着这人去京城,孟潜就把自己身负神器的秘密放出去。
这是趁人之危,欺他如今没法自保。
“走吗?”孟潜声音甚至能称得上温和,但霍虞听起来却像是小人得志。
霍虞都气笑了。
“走,”霍虞认命,“行,听你的。”
阿巳梅开二度,猛猛鼓掌:“原来这就是欲擒故纵吗?好演技,陛下,有您这样的演技,做什么都会成功的!”
霍虞想要撕了它的嘴,如果有的话。
他问孟潜:“前辈,您知道怎么超度孤魂吗?”
孟潜:“你要超度谁?”
霍虞笑了一下:“身边孤魂。”
阿巳:“……”
在孟潜还没开口问的时候,霍虞便从自己的袖带中摸出了个金铃铛。
金铃铛在他手中晃了晃,“叮铃铃”引得满城槐树无风自动,像是与这铃声相和。
“她。”
姜欢到死也没能再见到她的孩子一面。
于是老死魂魄徘徊不散,残存了一缕附在金铃之上,一城槐木向她而生。
他们替姜欢招来的魂魄,都不是霍虞,于是夜夜鬼哭。
羌陵城细雨不休,像是她还活着时,为那个孩子流下的眼泪。
霍虞在铜雀楼的废墟中立了一座碑冢,那碑上没刻名字,只留了一句诗——
人生何事各西东,苦无欢意敌春浓。
他将金铃铛挂在了离碑最近的枝桠上,垂眼瞧着这座碑很久。
“阿巳,”他在心底对灯灵说,“她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。”
“嗯?”
“除了姜欢,她还叫作吕意浓,”霍虞轻声,“是霍识青的娘亲。”
姜欢是她在巫族的本名,吕意浓则是后来她来人间时的化名。
“我娘曾说我生在惊蛰与春分中间,春雷起万物生,他们在春城,跟魔族打了那年的第一场胜仗。”霍虞说,“所以她跟我爹一合计,给我定下‘霍虞’这个名字,希望天下太平,我安乐。”
霍虞是他,姜绥也是他。
除了姓氏之差,虞与绥,都是太平安乐的意思。
“那后来……”阿巳惊叹。
“我死了两次,”霍虞没再解释,只是说:“她一直在看着我。”
金铃微动,叮铃作响。
孟潜将超度的术法放在石碑上,白色的光芒吻过铃铛,超度不肯离去的魂魄。
霍虞折了一片树叶,抵着石碑,吹了曲巫族小调。
那铃铛声才渐渐安静下来。
许久,万籁俱寂。
“这样就够了吗?”孟潜问。
“孤魂往生,故人安息……”霍虞叹了口气,笑了,“走吧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