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荼蘼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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乍暖还寒时候,最难将息。
燕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巢穴里,我盯梁上着看了很久,春风吹化了严寒,吹醒了大地。我想,该去把桂园整理出来了。
再次推开桂园的大门,里头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场景,一切都收拾的仅仅有条,杂草丛生的院子一下变得生机勃勃,春意盎然,房梁上,还有泥土未干的燕子窝,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,小池里面还有悠然自若的小鱼,一抬头,便看到了顾无妄,他坐在亭子里,全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书,好似对我的到来全然不知。
“顾无妄,这是我的院子,你怎么好似像是在自己家一样”,说完,我便走进亭子,自顾自的坐下。
他头也不抬,道:“这是我的宅子”
“我怎么记不清你们何时关系变得这么好了,他的宅子你要占着,是不是最后他的青梅竹马你也要据为己有了?”
他终于放下了书,抬眼看我,一字一顿的对我道:“是,林屿薇”
我不禁嗤笑“这是我和他的院子,你凭什么?”
他并未答复我,轻轻抚摸着手中的书,只是戏谑的看着我,良久,他终于开口:“林屿薇,就凭我还活着“。
好似空气在这一刻停滞,可当我抬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的时候,却又是那么的无能为力。
是啊,他凭什么,凭他还活着;李陵呢,仅剩一抔黃土,连他的衣冠冢,我都不曾前去祭拜片刻,谁又比谁高贵?
“林屿薇,我们来日方长”
听着他似是而非的话语,我缓缓走到他身前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发簪抵在他的脖颈处,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望着他“顾无妄,你可以试试”,原以为他会恼,却没想到他轻轻将手覆在了我手上,随即,竟笑出声来:“你的命值钱,若真是一命抵一命,你亏大了”,他说的深情,可怎么看,他都是株满株都是剧毒的曼陀罗花。
“顾无妄,我没有那么多世间陪你过家家酒”,说完,我放下金簪,头也不回的离开了。
他究竟有何目的,他是否,已经察觉到了桂园的不同寻常。
出征前一夜,李陵同我一起埋了一个匣子在这园中,他曾嘱咐我道此物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打开,若真到了那天,便拿出这个东西,保护自己。此后,我刻意疏远桂园,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将我和桂园联系到一起,西凉兵败后,虽夜夜噩梦,偶尔清醒时,看着勇毅两字悬挂在李家头上,仍觉后背发凉。
我自认毫无错处,那这顾无妄,究竟是什么意思。
七绕八绕的回到家中,却见父亲与兄长愁眉不展的坐在前厅,见我回来,兄长迅速开口:“月儿,一个时辰前一个乞丐拿着一块虎符走进了皇宫,说这是在离京郊不过五十里地的地方捡到的,经证实,这块虎符正是西凉军中的虎符,天子震怒,再三盘问下,竟问出他是战败前几日便拾到了此物,因看不懂其身上复杂的纹样,便一直收着,不曾告诉任何人,昨日一早另一伙匪徒前来抢劫时,此物滚落了出来,被匪徒首领拾到,那人虽是匪徒,但在前几年国富民强的时候也是在军营谋过生的,事关重大,经过层层上报,终于今日被顾家人层层保护着带进了皇宫”。
“天子大发雷霆,随即召各朝臣入宫加以斥责,命务必两日将所有东西查个水落石出”,兄长望着我,欲言又止的样子,“可是,两日,怎么够,这场大战过去那么久,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早已所剩无几,天子这么着急”
未等兄长说完,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,一字一句道:“兄长,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心思,我们还是静等结果。
我知道兄长想说什么,李家调查的结局可想而知—轻者首将玩忽职守,以致兵败,重者通敌卖国。
这场大战失败的原因光有叛徒出卖还不够,若是林家自身的问题,那便可借着这个由头,收押林家家产,林家亲眷发配,永无翻身之地。天子充实了国库,宰相手头少了一方势力,一时之间无可用之人,天子便可将自己的暗线放入其中,何乐而不为。
可是那是活生生的人,李家世代为杨氏王朝抛头颅洒热血,李将军晓勇善战,李陵一腔热血,西凉军哪个不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,西凉军兵败,天子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理了叛徒,不过短短一个春秋,又凭空扔来了这顶帽子。
所有英魂,都成了权力争斗的一环,连他们的死,皆成了弄权最好的工具。
李陵,你看,你错了。
我看着眼前苍老的父亲,一脸愁容的兄长,径自的跪了下去。
父亲兄长皆是一愣,赶忙要过来扶住我,我自顾自说到:“李陵,李伯父以及数万将士的尸骨还未寒,上头又开始迫不及待的有了新的动作。从前,我还能自己麻痹自己,是那叛徒出卖了西凉军,我只该恨叛徒。叛徒被行刑那天,我挤到了第一排,手起刀落愣是眼睛都没眨一下。可看着那喷涌而出的鲜血,更觉郁结于心。父亲,兄长,从没有什么一世英名的人,今日李家,难保明日不会是林家,李林两家走得近世人皆知,请父亲辞官”
说完,重重的扣了下去。
两日后,一定会变天。
当天晚上,大家草草的收拾了些东西。
待到夜深人静之时,我悄悄打开了桂园的门。
桂园一如上次的模样,顾无妄这次换了一件玄色的长袍,修长的指节端着茶具,瞥了我一眼,“你来了,坐”。
青石板路不知是何时铺好的。
随即坐在了他对面,怔怔的望着他,“顾无妄,你知道天子要做什么,你们顾家就是他的爪牙,我不知你与李陵是何交情,但明日一过,李家的资产或许近一半会进你们顾家的口袋,你要是还有些许良心,保住李家老小”。
“就凭这些许交情,不值得我去冒这么大的险”
“你将这院子重新翻修了出来,是在找什么东西吧,你帮我,我告诉你东西在哪里”
“若我想要的不止于呢”
“若有本事,你便来拿”
片刻后,他开口道:“你们完全可以留下来,况且现一有动静,你们就举家搬迁,太明显了”。
“顾无妄,那就看你本事了”
太阳依旧升起。因西凉军将领懈怠轻敌,并在御敌时消极对战,战死疆场是他的光荣,天子仁慈,对此事不再追责,但收回李家勇毅二字牌匾,金银细软全部充公,老幼妇孺留在李府不得外出,其他人等一律发配。同时,父亲带回来了一道赐婚圣职:李家次女与顾家二郎郎才女貌,乃天作之合,可即日完婚。
家里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。母亲抹了抹眼泪,父亲和兄长一副欲言又止,我走过去牵住了母亲的手,又看了看父亲兄长,道:“父亲,母亲,既来之则安之,现木已成舟,就这样顺着走下去吧”
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关头,父亲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,他是天子,我们都是蝼蚁,蝼蚁走错两步,天子便可一脚踩死我们。
草草吃完了饭,我便回了自己的院子,开始翻箱倒柜起来,终于,在墙角的箱子里翻出了一页红纸。李陵啊李陵,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,又怎么可能真的听你的话,烧毁我们的婚书,白纸黑字:
伏已合吾门犬子李陵男
之君门令爱林屿薇女
作结为佳偶
天永戴百年
现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,可那个会为了我寻遍天下桃花的少年,已经成了一抔黃土,埋在了他乡。
我与李陵的婚书是他父亲和我父亲联手写下,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仅限于两家人,李陵也并未向外提过,他总说沙场刀剑无眼,若是某天他回不来了,便直接烧了,那样也不会影响我未来的婚嫁。
上半夜睡的不是很安稳,反反复复的惊醒,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,半梦半醒之间,我看到少年的李陵在我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,他坐在亭子里,邀我过去吃点心,他轻轻将一块粉酥放在我手上,问我怎么不吃,我一把将前面盘子推在地上,又踩了他两脚,他笑着拍了拍我鞋子上的灰尘,又捏了捏抬手捏了捏我的脸,问我:“我们月儿又怎么了,今天怎么这么大脾气”。
“这次你让我多等了一月”
“所以五月,不要再等我了”。
听到此话,我自然是不服气的,刚想起身再补他一脚,却被刺骨的寒意惊醒,环顾四周,又是一场梦。
梦醒,依旧是一场空。
再次闭眼,却怎么也睡不着,听着窗外滴答作响,我决定去桂园看看。
这雨,下的真的缠绵。
厚重的大门再次被推开,只见顾无妄坐在亭子里,悠然自得看着书,烛火葳蕤。
“顾无妄,但愿你真能得偿所愿”
他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,抿了一口茶,对我道:“林屿薇,不管你信不信,我是真的喜欢你”
“那好啊”我向他走去,边走边对她对说道:“顾无妄,我”,话还没说完,只听到扑通一声,溅起了一片水花。
他茶杯都来不及放下,随即跳了下来。
初春的水依旧是寒冷刺骨,在进入的一瞬间,好像看到了了十二岁的李陵,他挣扎着奋力游向我,他说:“五月,我们要活一起活”
没有说出口的下一句,倒像是成了一句谶言。
<p>如果就这样死在了这座院子里,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。
一双大手揽住了我的腰,用力的将我往上带,随即浮出了水面。顾无妄阴沉着脸,掐着我的脸,恶狠狠道:“林屿薇,你疯了”
看着顾无妄脸上的焦急似乎不像是假的,很好,这就够了。
我双手揽上了他的脖子,笑意盈盈的盯着着他,“李陵托你守着他的院子,他一走你便将他的院子据为己有。在知道我是李陵心上人后,甚至个隔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家就上书请求赐婚,顾无妄啊顾无妄,你真让我恶心”。
他脸色动了动,却只是一把把我揽进怀里,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: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对我说什么情话,谁能想到是这样恶毒的话语,可尽管如此,甘之如饴”
“你真恶心”
他似乎没听见,依然将我紧堀在怀里,一丝也动弹不得。
我像是没说够一般,又开始自顾自说了起来
“顾无妄,你真恶心,你争不过你的哥哥,你便来抢李陵的,你抢李陵的院子,你抢李陵的爱人”,说着说着,开始小声的抽噎。
顾无妄就任由着我哭闹,两个人就这样湿漉漉的抱在一起。
良久,他终于开口道:“林屿薇,现在是我抱着你,你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我的体温,你好好听听我的心跳”,末了,他又加了一句:“陪着我吧,我也陪着你”
他是个疯子,疯子的身边并不需要一个疯子。
他整整抱了我一夜,在天将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将我送回来我的小院子。
我一路喷嚏连天,他也没好到哪里去。
他会帮我,他会帮他自己。
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,又在这天之后迅速跨掉,又开始了整日昏昏欲睡,院子里头的小丫头好像换人了,天子好像又处理了一批人,父亲因着我反复的病情请辞掉了职务,我的婚事也暂时搁置了下来。母亲倒是常来,可来的时候我一般都处于昏睡当中,迷糊中只觉得母亲瘦了不少,连想要抬手摸一摸她鬓角的白发,都做不到。
桃花尽数凋谢的时候,我的身体逐渐有了起色,也能逐渐在院子里面闲逛两圈了,我问她叫什么名字,她一脸欣喜的望着我,“小姐,我没有名字,如果您愿意的话,可以赐一个名字给我”
“顾无妄安排你在我身边,可曾交代什么?”
她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直白的质问她,扑通一声跪下,一个劲儿的磕头,我觉得烦躁的很,“你起来,他想做什么也不是你能决定的,你帮我准备好马车,我要去见见他”
在马车的颠簸中,我察觉到这并不是去桂园的路,果然,是顾府的偏门。
小桃屏退了家丁,径自将我带到了顾无妄的书房,随后,关上了书房门。
书房很小,里面也只有一些不值钱的字画,可一转眼,竟看见墙上挂着从前与李陵打闹写下的:
二月邀梅闲时饮
三月剪新愁
四月桃花芳菲尽,人间纷飞雨
五月小荷尖尖角
七月梅子黄
八月望山月,皎皎水中悬
元日辞旧又一年
纸张早已泛黄
李陵,连这,你都护不住。
站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,想走到窗边关一下窗户,眼角撇到了一抹玄色,也不知他什么来的,看了多久。
见我瞧见了他,他缓缓走上前,边走边说道:“屿薇,婚期定在下月初九,因着你身体不好,我们就不用这么多繁琐的礼仪,你只用在拜天地的时候出现”
“成亲以后,你只用做你喜欢的事就好”
“屿薇,这样你可满意?”顾无妄说的诚恳,像是真的爱我入骨一般,可这蜜糖包裹着的,哪里是真情,不过是毒药。
我抬手给了他一耳光:“顾无妄,你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,但我并没有答应会把我自己一起给你”
他也不恼,牵只是起了我的手,细细摩挲,随后道:“不然怎么说我们像呢,你利用完顾家放过你父母,现在我帮你办到了,你的父母亲族,李家剩的那些老弱妇孺,命可是握在顾家手上”
“我竟不知,现顾家与天子平分天下”
我和顾无妄不是一样的人,我在这小小的一隅里,只想等着小将军回来,可惜天不遂人愿,血肉在天子的猜忌下成为一抔黄土,蚂蚁斗不过天,他是,我亦是;顾无妄生活在豺狼堆里,想要站稳脚跟,不是易事,他只是想要一个人,陪着他在豺狼堆里。
不管怎样,现已成定局,放我家人自由的代价是夺走我的自由。
(本章完)